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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大学翁之颢:身在学界,他“没有一天离开过媒体”|学媒跨界

深度营 深度训练营 2024-04-09



当记者转型学者,他们从“局内人”变成新闻事件的见证者和旁观者。在这过程中,他们是怎样看待自己身份的转变,又如何理解业界与学界的关系——协同抑或冲突,合作还是对立?在做新闻与做研究之间,两者究竟有着怎样的不同?

深度训练营发起了「记者节·学媒跨界」系列,尝试与从记者转型的学者对话,理解他们所经历和所见证的,聆听学者们关于学界与业界的深刻见解,为学子们了解记者职业给予更具深度的阐述。
“那时候还是媒体的黄金时代,大家依然会把理想挂在嘴边。”这是15年前,翁之颢刚刚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新闻传播专业时,对新闻业的看法。

15年后的今天,翁之颢说自己仍然相信新闻的力量,“依然有少数的人要承担,比如辨识真相、构建主流、引导价值与增进共识这样的责任。这些只有专业的新闻人能做,自媒体或者普通民众是做不了的。”

这15年来,翁之颢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先后进入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和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任教。在授课的同时,他也投身于新闻业务领域的研究,担任多家媒体的时评作者以及新媒体运营顾问,他称自己“没有一天离开过媒体”。

2011年,腾讯公司推出微信公众号平台,两年内迅速拥有3亿用户。翁之颢发现,处于萌芽期的微信公众号没有固定的模式,“很多的媒体在尝试或者探索,但每个媒体在公众号上做的内容和生产策略完全不一样,没有形成一个比较趋同的认识。”在他看来,微信公众号平台很可能会影响未来的媒体生产。

于是,他以微信公众号为研究对象,完成了论文《微信公众平台:新闻传播变革的又一个机遇——以“央视新闻”微信公众账号为例》,这篇文章至今仍是新媒体业务领域的研究中引用次数居高不下的文本之一。

在微信公众号推出的初期,多家媒体都在探索如何布局它。中央广播电视台(后简称“央广”)计划将“从定位到具体执行的编辑方针”进行改版。2014年,央广组织了一个课题组,以探索广播媒体微信平台的建构与运营之道。那时的翁之颢累积了不少业界实践的素材,又带有学院派的深度视野,被央广看中,受邀加入到他们的课题组之中。当时,课题组做了一个10万人次的大样本用户数据调查。由于用户调研需要很高的投入成本,很多媒体在测试阶段只能望而却步。而依托中央级媒体的平台,翁和课题组能够详细了解公众使用微信以及听广播的习惯。

随着实践经历的增加,翁之颢把在业界积累下的经验迁移至课堂中。就读研究生时期,他就承担起了“微信传播工作坊”课程的教学,面向本科生授课。这门课的新颖之处在于,它开创了“移动新媒体产品”的新概念。这门取材于业界的课程给许多同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的同学告诉他,相比在企业中做媒介产品的生产,课程学习中的实操拥有更大的自由度,这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学习体验。

翁之颢还重视将教学放置进业界的环境中。课程“新闻评论”中,包括他在内的任教团队与澎湃新闻网联合打造“复旦—澎湃新闻评论小组”,与《青年报》社联合打造“复旦学生评论团”等专版专栏。翁之颢说,“只有真正的实战才会让同学们觉得新闻业务教学不是简单的过家家,学生们才能真正触碰到新闻实践的复杂性。”

“最理想的情况是,学生们能够在业务实践里面收获到快乐和认同感。”他补充道。

本期“学媒跨界”,「深度训练营」与翁之颢老师进行了一次对话,以下为对话整理。


翁之颢与学生们合影

Q:是什么使得你一直没有离开媒体行业?

A:首先是因为我热爱这个行业。其次,在做媒体的过程中,很多事情慢慢培养了我的成就感和责任。我曾经给新京报写了一篇关于“山河大学”的评论。这件事可能一开始是要被弱化处理的,很少有评论能得到发表。但我当时说:“读懂山河大学,也要倾听背后的声音。”文章发出来之后,很多山河四省的人在网上说:“自己的声音能够被听到,这种感觉真好”,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话题和讨论。这可能是我们在理想和现实的博弈中,努力寻找到的一条折中的、能够惠及更多人群的路径。

哪怕一篇稿件只能帮助到一两个人,自己的获得感也会很强。正如我在去年给本科生的毕业寄语里提到,要相信新闻还有力量,新闻的力量很大来自于对底线正义的维护和对弱势群体的关怀。

现在的新闻专业不如前几年那么热门,可能是目前热度消减了,或者是整个行业的影响力在式微。但没有一个专业是长青的。如果从更长远的时间跨度来看,这也许是新闻业自我迭代和更新中所必走的缓冲之路。

另一方面,今天新闻学正在做很多积极救赎的事情。比如做全媒体转型、建设县级融媒体中心、积极拥抱数字和智能技术。从此可见,现在新闻媒体正改变着既往自成体系的传统新闻生产路径,与当下的技术环境、行业实践进行磨合。

同时,专业媒体的缺位让公众看到了专业新闻的重要性。从长远视角来看,新闻媒体仍然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只不过,它未来的运行方式和规模与现今的媒体会有很大的不同。

Q:为什么你认为“辨识真相、构建主流、引导价值、增进共识”的责任只有专业的新闻人能做?

A:以前的新闻培训可能更多告诉大家怎么去操作。在今天,很多操作已经被新闻行业之外的人、甚至是机器所取代。而且关于操作范式的知识是很容易过时的,它的有效期正在变得越来越短。因此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观念上该怎么去建构新闻从业者的身份优势?

现在的很多问题,包括对整个新闻业的指责,大多时候是因为观念的缺失。没有人去告诉新闻从业者应该怎么做,新闻从业者都在做随大流的、投用户所好的东西,这会进一步地降低这个行业的声望和门槛。

在这种情况下,媒体的教学和操作会更多地往价值范式的方向转变。最近的研究里也正在讲,“新闻是一个连接社会的中介”。新闻学要去告诉大家,在这个时代,什么是真正有意义、有价值、能够留存下去的。所以我要帮同学们去找回对所谓“精英身份”的正确认识——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和不学新闻的人不一样的?如果今天从事新闻教学的老师无法解答这个问题的话,同学们的迷惘会被更加放大。

翁之颢于复旦大学授课

Q:你把自己定位成一位业务研究者,你是如何从业务实践走向业务研究的?
A:因为一直在做媒体,我获得的一手经验材料会特别多。当积累的东西多了以后,我们会跳出具体的个案操作,从更宏观的、更系统性的角度去思考,这就是学术研究要做的事情。比如评论写多了,我会思考今天面对那么多选题,我们怎么样去选择?哪些选题和以前不一样?哪些题写得更多了?编辑部经常约什么选题?评论在这个社会里面扮演什么角色等等。素材多了之后,你可以宏观地、整体地去看这些材料,从中提炼出有益的、新的变化。

在上业务研究课的时候,我举的也都是自己的案例。这些例子背后有很多细节,是看教材所看不到的。所以这些年,我会注重积累自己在业务实践方面遇到的经典案例,然后把它引入到教学中。

今天新闻传播学研究的面向太广了,从粉丝的应援棒到地铁,都可以成为学界的研究对象。只有少数的学者仍然把新闻媒体,尤其是日常的采写编评作为研究对象。但作为学者,你不能仅仅思考怎么做,还要思考为什么。

Q:您曾提到做学术研究要注意“本土视野”,这种视野该如何获得?

A:要了解我们的政治语境、文化语境和历史语境。今天一些学者所做的研究给人一种割裂感,这就很可能源于他没有去过媒体,对上述三种语境不熟悉。在媒体中实践对于“本土视野”的获得肯定是有帮助的。比如新闻评论,它关注一些新近的、有社会影响力的社会问题。你在研究新闻评论生产的过程中,就会发现媒体编辑部的编辑方针、思想是什么样子?他们想要做什么样的选题?他们对于这些问题有什么看法?

而对于学生来说,要获得“本土视野”,就要保持在媒体里实践、挖掘材料的热情和动力。从我个人经历来看,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媒体。我从大一开始就去媒体实习,从跑社会新闻开始,经济部、时政部……渐渐地都待过一遍。传统媒体部门体验完了,我又去央视这些大媒体的微信、微博部门里转了一圈。这样一来,我对媒体生产编辑的日常、对评论和写作一直有一种熟悉感。

Q: 新闻业界与学界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A:今天新闻界总是被诟病的一点是,业界和学界的割裂太严重了,大家各说各的一套,没有什么联系。

学界接触新信息的速度会远远高于业界。以前业界的从业人员可以来学校开一些专业技能的课程,但今天学界关注的议题,比如计算机传播、数据传播,远远超出了业界更新的速度。业界的响应速度有一种体制性的滞后,比如媒体的运作机制要有大的更新或变动的话,可能需要一层一层地向上反馈,再由领导层做出决策。但当领导层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第一个更新的时间点了。

以前学界和业界在研究对象上基本是可以划等号的,但是今天学界所负责的对象已经远远超出了媒体和媒体人的范畴。一方面,我们在努力地去做很多让双方靠近的工作,比如会不断地外请业界的老师来做讲座,给硕士生配备业界的导师等;另一方面,我们又在放大彼此间的沟壑。学术研究的脚步迈得太快,对业界没有什么特别多的关照和留恋。今天新闻传播学研究的面向太广了,业务研究的对象依然是采、写、编、评和最基本的媒介经营生产。如果学界能跟今天的媒体产生关联的话,可能最直接的连接点是业务生产。由此,业务研究或许算是一种关照和留恋的体现。

Q:学界形成的理论知识是如何指导业界生产的?

A:我会给同学讲一些理念、经验和教训,这些是研究者从大量的实践案例里面总结出来的、能够去推动或者指导业务生产的一些东西。目前外面的技术环境在不断地变化,但是对于同学们来说,最基本的功夫仍然是知道编辑方针是什么,知晓开展媒体业务的时候能从哪些角度去入手。即使媒介环境发生变化,还能依据学到的东西来面对未知的世界。

这是“以不变应万变”的理想状态。但现实情况是,理论有时候会和媒体的一线生产脱节,比如我们一直强调新闻的价值要素。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媒体因为生存、流量等方面的考虑,可能没有办法去遵循这些原则。在一些复杂的问题上,有些理论并不能给媒体从业者提供很好的解释,你要去理解媒体运作的实际情况。

Q:在做新闻评论的时候想走出“新手村”,重要的是什么?

A:只有自己动手去做了才算真正的开始。很多同学没能勇敢地迈出第一步,一直拖稿或者不敢写。最后,他们会与从第一篇开始就很积极地写作、反思和修改的同学形成比较大的差别。

其次,同学们的评论意愿不是特别强烈,可能很多同学志不在于新闻生产。因此,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学会了包容同学们各种各样的想法,并且去思考——对于不同人生规划的同学来说,新闻业务课能带来什么?

新闻评论课并不是要把所有同学都培养成专业的评论员。恰恰相反,掌握评论背后的逻辑思维和理性表达的能力是更重要的。所以这一学期我给同学们的寄语是:学会思考、表达,即使无力去传播善,至少不再滋长恶。

翁之颢给同学们展示课程寄语

一位同学给我写邮件的时候说:“可能是一个被压抑很久的东亚人,我原本一直不太敢对公共议题发表观点,也觉得自己没办法对事情做出深刻和准确的洞察。这一期学新闻评论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像一个卧床太久的人,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有一种肌无力的陌生感,并不是很舒服的体验。其实这几天才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平时看报道下意识想到的,终于不再是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和通通去死,而是似乎真的有一条模糊的逻辑线出现在脑海里了,这个变化可能也微弱,来不及在作业和考试里面体现。但就我自己的体验而言,还真的很开心地觉得,至少以后在互联网冲浪的时候,会少一点纯粹的情绪波动带来的内耗。”

Q:想要写好新闻评论,重要的又是什么?

A:我觉得是广泛地观察、长久地思考,并且这种思考一定是不浮于表面的,是要有停留的、向内去问你的内心的。很多时候,同学们写不出来评论,一个是因为自己观察得不够细;第二个是因为自己储备的东西不够多。评论其实对于一个人的阅历、专业知识,都有很多要求。

很多同学的作业里面会体现出很强的人文关怀。比如,2022年上海疫情封城期间,当大家都在赞美那些顶着疫情出去送外卖的骑手,称他们是“最美骑手”的时候,有同学就考虑到,在给予他们英雄般的赞美的同时,也要关注他们的身体问题。同学们会找到一些常人不太会想到的视角,然后进行批判性的思考。这样写出来的选题就富有浓浓的人文关怀。作为一个教师读到那些评论的时候,你会为他们叫好的。

Q:你有定下规矩,如果一学期给同学们布置 5 篇作业,那自己就要写15篇,这个想法是怎么萌发的?

A:只有多做稿子,在讲业务课的时候才会知道同学们要怎么样去做。有时候我会分享稿件的初稿和修改稿之间的区别,以及后续编辑部修改的流程。还原整个过程,同学们能学到很多。如果你只用别人的东西,不明确很多的细节和修改的逻辑,很容易让同学们的学习流于表面。

翁之颢批改“新闻评论”作业
参考文献:
[1]蔡雯,翁之颢.微信公众平台:新闻传播变革的又一个机遇——以“央视新闻”微信公众账号为例[J].新闻记者,2013(07):40-44.

*文中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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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杨雨辰 庞少博
编辑 | 梁键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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